以幽默克服偏激(ZT)
已有 64 次阅读2006-2-24 20:43
|个人分类:驴行天下
作者:汪丁丁
凡缺乏幽默感的民族,倾向于偏激。
写这标题的时候,我觉得它太直白,不幽默。可是在林语堂论述过“幽默”之后,在许多人发表了许多关于幽默的一般看法之后,我想不出更好的标题来表达我的看法。我在完成了《健全的理性》和《偏激》之后再写这一篇文章,当作是对偏激的解毒剂。同时,作为对以往智者们就幽默问题发表过的看法的支持,这一标题也确实意味着,凡缺乏幽默感的民族,倾向于偏激。
在人类具有的大约50种可区分的情感中,我相信,幽默是对偏激最有效的消解。如果一位朋友表现出偏激,那么,他有两种途径消解这一偏激:(1)通过朋友的劝说,这些劝说不外是向他解释与他的偏激立场不同甚至对立的其他立场,求得他的理解。唯其如此,来自朋友的劝说才更有效。这叫作“基于同情的理解”。不过,既然这类劝说得以奏效是因为诉诸于他的或其他人的理性,它们的效果就需要等待,等这位朋友情绪化的身体和情绪化的头脑冷静下来,否则,他是不听劝说的。我们关于人类脑结构的知识告诉我们,听不进去劝说,那是因为偏激的情绪来自“外缘系统”――我喜欢把它译作“哺乳动物脑”,因为它是在我们演化到哺乳动物阶段时形成的,主要由脑两侧的“杏仁核”控制着,几乎由不得我们的大脑皮质作主;(2)通过幽默感。我承认,要在我们的情绪尚由杏仁核发出的各种刺激信号控制着的心理状态,产生任何能够被称为“幽默”的感觉,实在太难。不过,观察表明,平时养成了更多幽默感的人,在同等强烈的来自外缘系统的偏激情绪的影响下,比平时缺乏幽默感的人更可能在短时内克服自己的偏激。
贝利安・博德教授在最近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指出,幽默感是人类演化过程的一个重要环节。不仅人类,而且其他一些动物,常被观察到以张大嘴巴和深呼吸等动作来表达它们的惊讶,往往是在游戏中。他认为,游戏是动物为训练自己对“出乎意料”的事件的反应而逐渐获得的演化技能。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生存环境,它们必须学会从容应变。那些无法从容应变的动物,如同一头被突然出现的灾难惊呆的小鹿,难以存活下来。于是,生存下来的高级物种,学会了借助游戏来制造预期中的出乎意料的事件。
从关于游戏的种种理论我们不难同意,幽默的前提是自我意识摆脱“自我”的立场。自我意识只有从自我立场之外反观自我,并且,作为“宾格”的我――也称为“客我”,在反观了作为“主格”的我(也称为“主我”)的表演之后,提出批评和嘲讽,才有所谓“幽默感”的发生。“客我”的这种幽默感,似乎是因为意识到“主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出色,又似乎是因为意识到与更高的标准相比无法做得更出色。因为,如果仅仅意识到前者,那么,“客我”通常会要求“主我”再做一次、两次、三次……如此不断要求下去,以致“我”变得严肃认真而不会有幽默感发生。又如果仅仅意识到无论怎样也达不到更高的标准,则“我”会变得过于消极,幽默就会转为沮丧。
当我们分析自己内心发生的种种情感时,不能不惊讶这些情感的复杂性以及它们之间相互转化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微妙。伯格森甚至认为,我们的每一种情感在每一瞬间都有不同的质,而不仅仅是有不同的量:“把感觉当作大小是一种根本的、却很自然的错误;心理物理学仅仅把这错误发展到极端的程度。”也或许因为种种情感之间极易相互转化,幽默感的培养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通观各种可区分的人类情感,我推测,儿童最初懂得的情感,大约是诸如“害怕”“喜欢”“急迫”“伤心”等与他们的基本安全有关的情感。凡涉及基本安全的情感,总与更深层的焦虑感有关。然后,随着年龄增长,尤其当“他心理论”获得发育之后,儿童会懂得一些更复杂的情感,诸如“后悔”“犹豫”“委屈”。只是在更成熟的情感阶段,儿童或少年才懂得诸如“嫉妒”“矛盾”“荒唐”这些情感。而“幽默”,我觉得,一定是当我们懂得了上述情感之后才可以懂得的一种更高级的感觉。
我愿意举出英语当中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sweet-bitterness”(甜味的苦涩)、“painful-happiness”(痛心的幸福)、“clever-silliness”(灵巧的愚蠢)等等。这些例子的构造揭示出创造性和幽默感在以英语思考的人群中的结合方式,那就是从相互冲突的两种意义中寻求更高级的意义。在汉语传统里,我知道,老子和庄子使用的文字最富于这种冲突和幽默感。其经典表达,诸如大智若愚、大音稀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之类。
可是,我觉得,老庄的上述表达似乎仍不是幽默,虽然那确实包含着在相互冲突的两种意义中形成的更高级的意义。